第十八章 猜疑

    大西关大街，原老崔的住处。
    江道拴好驴车，回过身把胡妍背进屋里，放在木轮椅上安顿好，随后又来到后院，归拢了一下柴火垛子，再抱起一捆，扔进外屋的灶坑里，给媳妇儿烧炕、烧水。
    勤快——这可能是道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等灶坑里的火苗窜起来以后，他这才回到里屋，一屁股坐在炕梢上，得了片刻闲。
    “你是真不嫌折腾啊！”江道忍不住抱怨道，“这大半夜的，非让我把你送回来，四叔和七叔晚上去干活，你就在那住一宿，能咋的？”
    胡妍身子一前一前低挪动着木轮椅，给江道倒了一杯水，：“我感觉，爹今天晚上心情不太好，可能想一个人待会儿。”
    “嗐！伱怕啥呀！”江道接过杯子，喝了一口，“他就算心情再不好，顶多也是我两句，啥时候过你啊？”
    “是没过。”
    “那不就得了！”江道抱着脑袋，仰面倒在炕上感慨道，“你瞅我这命！现在你才是亲女儿，我都快混成女婿了！等开春咱俩把喜事儿办了，我得管他叫老丈人了。”
    “我不想办喜事儿……”
    “为啥？”
    胡妍不自觉地垂下头，看了看空荡荡的双腿，喃喃道：“太招摇了，我不喜欢。”
    江道看出了她的自卑：“怕啥？你得支棱起来啊！你可是道哥的媳妇儿，‘海老鸮’的儿媳，谁他妈敢笑话你？”
    “人家笑话，也是在心里笑话。”胡妍嘟囔了一声。
    “那你去跟咱爹和大姑吧，反正我是无所谓。”
    “道。”胡妍忽然又问，“咱俩结婚以后，怎么生活啊？”
    江道坐直了身子，想了想，：“你就跟我一起搬过去呗！反正我爹和四叔现在也不怎么管我了，到时候把七叔撵走，让他来你这。”
    胡妍摇摇头：“我是，咱们靠什么生活？”
    “嗯？”
    江道并不觉得这算什么问题，过惯了几年公子哥的生活，他已经渐渐忘却了为衣食担忧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了。
    “咋了？你缺钱花？老崔那些钱，我不是都放在你手上了么！”
    “那些钱我都没动过。”胡妍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炕梢，“万一老崔回来了咋整？”
    尽管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她仍然坚持，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动老崔的钱财。
    江道却满不在乎地：“嗐！没事儿，他当初都了，钱和房子都给我，就算他真回来了，大不了，以后再还给他呗。”
    “拿什么还？过日子没有进项可不行！”胡妍冲他掰扯道，“老崔那些钱，多不算多，少也不算少。房子咱们可以先住着，但你别忘了，那房产地契上，写的可不是咱俩的名儿，你是你的，有什么证据？弄不好，随时都可能吃官司呢！”
    江道闻言，不由得微微一怔。
    他虽然横，但并不蠢，如今被妍点醒，心里也觉得这是个事儿。
    “你的确实没错，但也不用太担心。我爹不是还有茶馆和饭庄的生意么，虽清汤寡水，可也足够咱俩嚼口了。”
    “是咱爹和几个叔叔的生意。”胡妍纠正道。
    “呃，那倒是，可咱爹毕竟是占的大股啊！只不过一直都是我三叔打理罢了。再了，我爹每年还从周云甫那分红呢，攒了那么多钱，放心，饿不死咱俩！”
    “道，你真把我当媳妇儿吗？”胡妍忽然问。
    “没有，我把你当我姥了。”
    胡妍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跟你正经的呢！”
    “那不然我把你当成啥？我当年要娶你，就一定娶你，就这脾气！”
    “那你真稀罕我？”
    “你有话就，别老在这腻歪！”江道不禁皱眉，“都这么些年了，隔三差五就问，烦不烦啊？你后悔了？要是没后悔，你就跟我好好过。反正呢，我这人挺不错，你慢慢品，品不出好，你多从自己身上找毛病。”
    摊上这么个主，胡妍简直无语。
    “你到底想啥，你就呗！”江道催促道。
    胡妍反复掂量了片刻，才：“道，以后成亲，就是咱俩过日子了，爹早晚都有走的那天，到时候，生计上的事儿，最好还是放在自己手上才好。”
    “你的意思是，我三叔还可能独吞我爹的买卖？”
    “那倒不是，我就是担心，一旦爹走了，咱俩可能什么都没有。”胡妍字斟句酌地，“周云甫给咱爹分红，未必会给你分红；咱爹镇得住几个叔叔……道，你别误会，我不是挑拨……”
    尽管跟大家相处多年，可胡妍仍然总觉得自己是个“外人”，生怕哪句话的不对，触了道的逆鳞——不，是逆毛。
    未曾想，江道却是连连点头：“你的对！我那几个叔，都不是啥省油的灯，他们现在一口一个大侄儿，叫得挺亲，那都是冲着我爹。其实，他们当年都是拿我当钩子，压根儿没在乎过我的死活，这事儿我不，可我记着呢！”
    听他这么，胡妍终于略微放宽了心——看来，自己并没有嫁给一个二傻子。
    “道，你还记得晌午的时候，大姑跟咱爹的关于冯掌柜的事儿吗？爹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心不在焉的。”
    “这我倒没注意。”江道想了想，也跟着纳闷，“对啊……到底是谁开的枪呢？”
    “你还是没想明白。”
    胡妍费力地爬到炕上，往道的身边凑了凑，：“谁开的枪，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人跟你们一样，也是开枪打了冯掌柜的耳朵！”
    江道明白妍的意思，她是想，他们的行动漏风了。
    “可我觉得，这事儿应该是韩策干的。”
    “是那个周云甫的外甥吗？”
    “对！”江道，“我听四叔过，那老子让周云甫惯得满脑子浆糊，最近这几年才想起来夹磨，可惜晚了。不过，他倒有一点挺好，就是听话，周云甫让干啥，他就干啥。”
    “所以？”
    “周云甫最忌讳我爹和我大姑走得太近，所以我猜，应该是他从中挑地沟。”到此处，江道不禁哼哼一声，“不过，我爹和我大姑关系铁着呢，他挑不动。”
    “不对，要挑拨，早就挑拨了。”胡妍摇了摇头，“之前大伙儿一块吃饭的时候，我听他们，周云甫这几年不是被打压了么？”
    嘶！
    “也是啊！那老头儿没理由在最憋屈的时候，整自己人啊。”
    江道挠了挠头，忽然间想起老爹指间掉的雪茄，紧接着脸色“唰”的一白——如此来，行动真的漏风了！
    只有外人才会乐于见到周云甫座下“四梁”内讧。
    “那就应该是苏家或者白家干的！”
    到一半，江道又忽然收声，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便：“媳妇儿，今天晌午那个刘雁声可跟我的年岁差不多，我爹也瞅他俩想来整事儿的，不会是他们在这瞎搅局吧？”
    胡妍叹了口气，再次把他的思绪拉回正轨。
    “道，谁干的不重要！”
    “哦，对对对！”
    也许是真应了“水克火”这句话，江道难得没有死犟到底，而是迅速反应过来，自己又掉进了舍本逐末的痴想之中。
    那天去“卧云楼”，接活儿的虽然只有道、四叔、五叔、六叔、七叔，但大家出来时，也都把情况告诉了老爹、二叔、三叔，加上一个睿智的韩策，都有可能走漏风声。
    胡妍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却并非是捋不清头绪，而是她并不了解当下的江湖局势。
    她有心想要仔细询问，江道却：“那故事可就长了，三言两语根本不清。”
    “那你明天再跟我。”
    “干啥明天啊？”江道不解。
    “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着急也没用，而且现在时候也不早了，你该回去了，省得咱爹担心。”
    的确，就算今晚完，又能如何？
    理倒是这么个理！
    可江道看了看窗外的夜色，忽然间心头一颤，便转过头：“呃……我不走了。”
    “啥？”
    “我怕黑。”江道贱兮兮地，“反正也没啥事，咱俩倒着慢慢唠呗。”
    正着，这子就朝胡妍探出一双邪恶的大手。
    “别闹！”胡妍立马脸红，双手抱架，不停地扒拉着道的贼手，“嘶！别闹！”
    没闹，这子显然是动了真格。
    可就在兴头上的时候，却猛听得门外“哐啷”一声巨响，吓得胡妍连忙就往道怀里钻。
    好在，江道这几年的磨炼也不白给，这边刚听到动静，几乎是本能一般，腰间一扭，整个人瞬间侧过身子，随后猛地抬起右手，却不知他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掏出了一把匣子枪，对准门口，刚要扣动扳机，人却愣住了。
    “四叔？”
    金孝义慌慌张张地冲进屋内，劈头盖脸地直接发问：“道，你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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