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四十九章:秦制我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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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嬴成蟜对师长心思不机尽知也差不多。
    从城府深厚的秦相没有在他面前掩饰的表情、话的口吻,就能猜到自己这位师长打从心眼里就没瞧得上自己兄长。
    这也难怪。
    但凡大权在握者,哪个都不觉得自己会输。
    要是商君知道自己最后下场是五牛分尸,还会不会在秦国行变法也实难准。
    大权握在手,就跟喝酒喝醉了差不多。
    恨不得能和老天扳扳手腕,看看谁是老大。
    想要叫醒一个权势滔天之人,那只能是由另一个比其权势还大的人才行。
    对上谨慎微,对下肆无忌惮,弄权者向来如此等级分明。
    嬴成蟜抿抿有些干的嘴唇,心中烦躁得很,只觉真彼母的难。
    权相师长的政治抱负,在治国方面和他高度相似,二者共同制订了天下未来发展道路。
    秦王兄长的历史表现,让他自愧不如、敬佩有加。
    要开创亘古未有之大局面,非得是本就做过一次的秦始皇不可。
    老话重谈。
    面对一个得先王授权,以一己之力在朝堂一家独大的权相师长。
    嬴成蟜唯一能想到的胜法就是现在把剑圣叫进来,亮出那把有质无形极为神奇的承影剑,一剑送师长见先王。
    不用这种极端手段,想要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胜出,这难度简直比关中治水还要难。
    先王遗诏让吕不韦监国,秦王印都送过去了,这是给了实权。
    还让今王称吕不韦为仲父,这是给了名义。
    面对二者兼备的师长,尚不满二十半道归秦的兄长拿什么争?
    同样有摄政之权的赵太后?
    或许吧。
    嬴成蟜轻咬舌尖。
    春秋战国,乃至秦朝,史料都太少。
    赵姬在历史上留下的风评更多是淫荡,和嫪毐绑在了一起。
    很少有人知道,赵姬死后有谥号——帝太后,秦始皇给的。
    帝这个字,轻易不会给,也不能给。
    见识过亲生母亲的翻云覆雨,嬴成蟜还真对自己这位名义母后的手段有点期待。
    到底做了什么事,才能让秦始皇给一个帝字呢?
    “罢了。”吕不韦一声长叹息。
    见弟子长时间不话,心灰意冷,不再妄想许多,死了心:
    “公子不愿为王就不为王。
    “重情重义是公子本性,要公子逆父杀兄确是强人所难,是本相太执着了。
    “可有一点。”
    权相竖起一根手指,深陷眼窝透出三分铁血,七分警告:
    “商议好的大计,公子不帮忙,也不要帮倒忙。
    “不要因为兄弟之情,而对天下无情。
    “公子好不容易塑造的金身,不要破在本相头上。”
    嬴成蟜嗤笑:
    “师长的大义凛然,好像只有你一人在为大计努力一样。
    “大计骨架大半都是我造,我自然知道我应该做什么事。
    “但师长不要忘了,大计前提是天下一统。
    “不要被未来幻象迷了眼,不会在当世走路了。”
    吕不韦冷笑:
    “以霸道取得的天下,难道会行王道吗?
    “不以仁为前提,为了扩张而一味杀戮。
    “如此统一的天下,不过是一个扩大数倍的暴虐秦国而已。
    “难道你也认为现在应该停治水,伐赵国吗?”
    嬴成蟜脑袋左右用力缓慢摇动,带动脖子拧转,发出“嘎巴嘎巴”的脆响。
    少年起身,做出最后劝诫:
    “治水是我提出,我自然是想要先治水。
    “但这不能我兄想要先伐赵不对,这是我们的发展路线、理念不同。
    “倘若我国精锐尽出,一年拿下赵国。
    “列国震惧,不敢妄动。
    “秦国土地扩大半数,人口增长三分之一。
    “到时再治水,是不是进度完成的要比现在快呢?”
    吕不韦看着嬴成蟜,如看蠢货。
    治水、伐赵两件大事,哪里能用简单的数目进行计算呢?
    就算不考虑打下赵国之前的本国伤亡,也不考虑打下赵国之后的列国发难。
    单打下赵国治赵地,用赵人。
    真以为赵城打下来了,视秦国为死仇的赵人就能归心秦国,为秦国所用?
    秦国前两年必须要抽调治水秦人赴赵,治赵地、管赵人。
    治水进度只会后,不会提前。
    嬴成蟜无奈,两手摊开:
    “我举个例子,师长你不要较真。
    “弟子只是想,事情没做,结果未出,对与错天都不知道。
    “我在稷下学宫待三年,学会的最大道理就是没有道理。
    “孟子人性本善,荀子人性本恶。
    “历代先贤把能的道理都尽了,可是没有一个能终结乱世,让万民过好这一生。
    “我记得师长行大计要逆天,要我在关键时刻保师长性命。
    “可若是按照目前态势发展下去,我很难保住师长。
    “请师长不要把事做绝,把路走死。
    “不像事先王一样事我兄,至少不要再弄出‘胡闹’这种事。
    “拜别师长。”
    吕不韦安坐椅中,不动如山,眼看着曾经最得意的弟子离开。
    从身侧摞到他脖子高的竹简中拿起最上一卷。
    像这样的竹简山,后堂中还有七个。
    权相提笔蘸墨,翻开竹简,哂笑一声:
    “是先王,不是今王。”
    一直等候在外的甘罗方一听门响,耳朵就竖了起来。
    俟嬴成蟜步出后堂,甘罗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眼睛有意不向门里看,随口道:
    “长安君知道为何如此多竹简了吗?”
    嬴成蟜带上门,内心有些复杂地道:
    “忘记问了。”
    当年那个跟在他屁股后面的真正神童,也不会好好话了。
    甘罗牵强一笑,自然地送长安君出门后,愣怔坐于前堂。
    若是长安君和主君达成共识,不会忘记问竹简的事。
    两日后。
    齐国公主田颜作为齐国使者,来到咸阳。
    一方面悼念先王,一方面庆贺新王。
    坐在驷马高车中,掀起车帘,田颜观察着繁华的咸阳城。
    她从来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也没有看到过不输给临淄繁华的城池。
    渭水东流,穿城而过。
    当街摆货,不畏偷盗。
    临淄的人比咸阳多,咸阳的秩序比临淄强。
    两国是不一样的繁华,田颜觉得还是自家好一些。
    因为她在咸阳人的身上很少看到欢乐、松弛,而这是临淄人几乎人人具备的特质。
    “公主,咸阳好大啊。”老宫女萱怡与田颜耳语,目中满是惊奇:“公主,你这么大的城没有城墙城郭,是不是因为不好修的缘故啊?”
    正在自喜国人过的比咸阳人好的田颜,勾起嘴角缓缓下。
    东流渭水缓缓淌。
    这是一条不输系水、淄河的大河。
    系水、淄河,齐国修缮为都城临淄的护城河,并以此为傲。
    而秦国坐拥大水量的渭水,就这么任凭其在城中静静流淌,什么也没做。
    嬴子和她讲过,咸阳没有城墙、城郭,自然也就没有护城河。
    她浅笑嫣然,追问原因。
    嬴子耸动肩膀,因为秦人根本就不相信,哪国的人能打过来。
    她当时不太信。
    现在信了。
    她目微微向上偏移,云雾之中有天宫。
    秦人能将秦王宫修建在四五十丈的高空,又怎么会不好修十余丈便已是极高的城郭、城墙呢?
    列国伐齐,才有她这位齐公主使秦。
    秦以一座无墙无郭的咸阳告诉田颜——秦人生活不如齐人,但秦人生活在一个安全的国家。
    田颜放下车帘,没心情再看下去了。
    她的师长孟寓曾过:大争之世,未有能置身事外之国家。不伐之,便被伐之。
    从来不担心被伐的秦国,早晚有一天会伐到齐国……
    战国末年。
    东齐仁治,西秦法治。
    二者皆在各自制度达至有史以来的巅峰。
    既看过秦,又见过齐的王室子弟有两人。
    一是秦公子成蟜,穿越而来的现代人。
    二是齐公主田颜,儒学异端之一——孟子学派代表,孟子单传后裔孟寓的得意弟子。
    旷世革命洪流冲刷人间以前,所有人都以为两人只是一场普通的政治联姻。
    负责接待外国使者的典客芈宸迎接田颜。
    五百仪仗队人俊甲亮,美貌要远远超过他们的作战能力。
    华阳太后左膀右臂之一,为九卿的芈宸引齐国使者至鸿胪寺。
    鸿胪寺原本叫做驿馆,是近来改的名。
    正式从半民半官转为官府,划为典客治下官府之一。
    鸿,声也。
    胪,传也。
    寺,廷也,有法度者也。
    凡府廷所在,皆谓之寺。
    鸿胪寺,声传之官府,主接待外宾。
    增添官府的芈宸细心告知齐国使队:
    新年临近,秦国事务繁多,秦王政接见他们的时间要推迟到新年之后了。
    在此之前,他们可以自由在咸阳活动。
    为表达秦国对齐国的看重,这次齐国使队在咸阳的一应花销,都由秦国负责。
    师从名师孟寓的田颜先是表达了对秦国的感谢,随后奉上一卷竹简,其中记载了对秦国新年的贺词。
    她待人接物大方得体,微笑从容,不卑不亢。
    让芈宸挑不出一点问题,连连感慨现在只有从齐国王室身上才能看到完整的周礼。
    回去复命的路上,芈宸身畔一个相貌灵秀,身姿却很矮的扈从哀怨一声,竟是女音:
    “公子成蟜所钟的,原是这样娇气的女子。”
    她扯下头上束冠,摇摇头,甩下三千烦恼丝。
    明眸,皓齿。
    便是哀怨也透着一股子精灵劲,眉梢那丝骄傲是从娘胎里就带上的,到死也去不掉。
    原本在男人中极为瘦弱的身材,放到女人中那便是纤细有致。
    芈凰,华阳太后最喜爱的族女。
    楚系有女初长成。
    “那叫礼仪。”芈宸随口接道,便不再理会女郎的碎碎念。
    他眉宇间有着一抹挥之不去的担忧,这担忧致使他在接待齐国公主时了两处错话,在早就熟悉的本职工作上犯了两次低级错误。
    三日后是秦国新年,秦王政不能及时接见外宾,确实有一部分新年方面的原因。
    但剩下那极大的部分,则是那个出身卑微、出自隐宫的阿房女。
    秦王政执意要立此女为后。
    秦国其实对于王后的选拔标准并不苛刻,但从没有低到过阿房女这样的先例。
    隐宫。
    和没改名鸿胪寺之前的驿馆一类,属于半个官府。
    隐宫中的人,大多都是在王宫中犯了错的残疾人。
    隐宫中人身份地位低于百姓,高于罪囚,可以理解为在外服缓刑的罪人。
    隐宫中人不可以买卖土地,穿丝绸制品,出行只得乘一马拉车。
    阿房就是一个隐宫女,且身份还要比寻常隐宫女要再低一些。
    因为她死了丈夫,是个寡妇,还有个儿子。
    于寻常隐宫女,有儿子是好事。
    因为隐宫之罪,不遗后人。
    隐宫之人的子女出生乃是百姓。
    且秦国允许子女立功,赎父母之罪。
    隐宫中人有因子女脱罪的可能。
    这好处在王后之位上,便是大大的坏处。
    寡居倒还好一点。
    赵国娼女为后,拉升了天下的容忍力。
    一个寡妇为后,总好过娼后。
    但寡妇还带一儿子,这能为后?
    阿房拜华阳太后为大母,立为后。
    楚系外戚接管后权,本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自称蛮夷的楚系这时可不在乎寡妇不寡妇。
    就是阿房的儿子,太碍事了!
    芈宸作为楚系外戚除华阳太后外,两大重要主事者之一,心中杀意越演越烈。
    为今之计,最利楚者,便是杀了那个叫赵高的阿房之子。
    这个芈阳培养,用来拉进与秦王感情的赵高,该是偿还楚系恩情的时候了……
    鸿胪寺。
    吏员送入一份拜帖,交予齐使。
    齐公主从贴身宫女萱怡手中接到,阅之,嘴角笑意一闪而过。
    “谁的拜帖,是不是嬴子?”萱怡探头探脑,看上去比田颜这个主人还着急。
    “不是嬴子。”田颜合上拜帖,板起脸,很是严肃。
    萱怡眨眨眼,不解道:
    “公主在秦国,难道还有其他旧识?”
    远道而来的女郎轻哼一声:
    “还能是谁?”
    貌美宫女站在原地,眨着大眼睛,还没有反应过来。
    田颜已是催促道:
    “笔墨纸砚,我要回帖。”
    十月一日,秦国新年。
    秦王政改元称制。
    即秦王政元年,十月,一日。
    嬴成蟜乘五马王车至鸿胪寺,依约而来。
    早在等候的田颜出寺,见到五匹马拉的马车,妆容险花:
    “这不合制!”
    嬴成蟜如同在齐国讲学时一样,谦逊地道:
    “秦制我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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