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澡堂里的盛世美颜

    有了上次来送样本的经历，这地方他算是轻车熟路了。
    当他进屋的时候，一屋子人正围着台架前，对夹持在实验装置上的接件模型低声讨论。
    “现在的裂纹延展路径还是偏了，等加载补偿调完，还要重新标记一下轴心。”
    “数据先别急着采，张楠画的图还没补标。”
    “张楠……你那图还有多久？”
    “快了。”
    绘图桌前，张楠左手压着图纸，右手握笔，飞快的绘制一组疲劳裂纹试件的结构图。
    瞧见陈露阳，林启明停下手里的工作，好奇道：
    “陈露阳？你咋来了？”
    “张老师让我找张楠学长画两张图。”陈露阳笑着点头，语气礼貌又不失亲热。
    “找我？画什么？”
    听是张殿才让陈露阳来的，张楠抬起头，接过了递过来的纸条。
    “喷嘴管和橡胶垫片。”陈露阳简明扼要地答道。
    张楠微微皱眉：“结构复杂吗？”
    “喷嘴稍微麻烦点，带内螺纹和锥形口。”
    陈露阳边边把包放在桌边，熟练地从里面拿出两个用旧报纸包得严严实实的零件，心摊开，
    “垫片简单点，是那种老解放和212都通用的圆形垫子。”
    张楠低头看了一眼接过的实物，又顺手从图桌边抽了把卡尺量了两下，大致心里有了谱。
    “你着急用不？”他问。
    “也不是非这几天，但越快越好。我这边要联系厂里那边安排试做。”陈露阳实话实，态度很实在。
    张楠点了点头：“行，喷嘴稍微精细点，我得排个时间来画。垫片简单，明天下午差不多能出图。喷嘴最晚周一能完成。”
    “太好了，学长，可真的麻烦你了！”陈露阳眼睛一亮。
    “没事。”张楠声音不高，却很真诚：
    “张老师既然把图交给我了，我就一定给你画好。”
    他停了停，又补了一句：
    “还是下周三吧！”
    “画完我先拿去让张老师看一眼，确认没问题我再给你，省得你们车间那边返工。”
    他这话的时候语气不重，但有种特别踏实的劲儿。
    陈露阳一听，心里那点“拜托人”的压力一下子就卸了下来。
    “学长，真是……我谢谢你了。”
    张楠笑了笑：“老师吩咐的事我一定做好，你放心。”
    这时候实验台那边又传来几句细碎的讨论声，几个学生正忙着调仪器、搬数据板子，谁都抽不开身。
    眼见实验室的人忙着做实验，
    陈露阳没再打扰，跟大家打招呼了声：“那我就不多待了，学长你忙。”
    随后，转身出了实验室。
    ……
    图纸的事一实，陈露阳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
    最近这些日子他可真是累够呛。
    今天死活他也要给自己放个假，打定了主意要回宿舍躺炕上听广播，度过一个美好的消磨时光的夜晚！
    哪知刚一推开宿舍门，陈露阳就瞧见陶润泽几个人拎着澡框就往外走。
    “你们要洗澡去？”陈露阳问。
    “对啊，你去不？”姜峰回答。
    “去去去！等我！！”
    陈露阳反手把包往桌子上一扔，抓起搓澡巾和香皂盒扔进脸盆，跟着421的大哥们从宿舍一路走到澡堂。
    哗哗哗~~~
    热水扑面的一刹那，陈露阳闭着眼睛，感觉整个人的灵魂都升华了。
    这样开心的时刻，就是应该洗个香香，搓个嫩嫩，再拍个滑滑~
    可惜，这个年代没有滑滑……
    不过不要紧！
    洗头搓背拧毛巾一套完整下来，打完香皂冲完泡泡出来的一瞬间！
    陈露阳痴迷的看着镜子中热气腾腾的自己。
    真他妈俊啊！
    如此容颜如此气质，要是让陈今越瞧见，指不定怎么稀罕自己呢！
    想到对象，
    陈露阳嘴角情不自禁露出一丝羞涩甜蜜的笑。
    可惜笑到一半，陈露阳就被冻的一个哆嗦，赶紧把衣服拿出来套上。
    就在他穿裤子的时候，旁边的崔少杰突然传来了一声
    “卧槽！”
    陈露阳和澡堂里的人下意识看向崔少杰。
    然而崔少杰的目光却正看向自己！
    嗯？？？
    就在陈露阳疑惑是哪里出了问题的时候，崔少杰震撼道：
    “我草，陈哥你裤衩里面藏多些钱啊，缝这老大一个兜。”
    “我头一次看见兜比裤衩子都大的。”
    瞬间，所有澡堂子里的人都齐刷刷的将目光扫向陈露阳的裤裆。
    吓的陈露阳赶紧双手挡在前面，嘴里疯狂辱骂：
    “滚滚滚滚滚滚！！！”
    日……！！！
    怎么今天把这条穿出来了！！
    陈露阳老脸造通红，赶紧转过身迅速提上裤子。
    自从上次他掏出所有的金库买了T616，他这条裤衩就空了。
    新稿件的稿费还没有发下来，他就随手把这条掏出来穿上了。
    哪知道竟然还被人看见了！
    陶润泽也打趣他：“陈，你这到底是藏钱还是藏的银行啊？”
    “滚滚滚！！！”
    这下陈露阳也没有心情在镜子前欣赏自己的美貌了，迅速穿上衣服，跑也似的飞奔回了宿舍。
    ……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
    第二天上课，陈露阳都觉得别人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
    就连高琳都看着自己偷偷捂嘴乐。
    乐的陈露阳浑身发毛。
    好不容易到了周六，陈露阳简单收拾一番，就出发去送邀请函。
    虽然沈飞临时掉链子，
    但好歹他还是把路线和公交给陈露阳标记的清清楚楚，
    陈露阳从学校出发，坐了半程公交，再转了几条胡同，终于抵达中科院的科研宿舍区。
    中科院宿舍区年代久远，红砖楼房和低矮的平房交错着，有些门牌号已经斑驳模糊。
    陈露阳手里攥着请柬，数着门牌，越走越糊涂。
    “是这家吗？”陈露阳探头看了看一处篱笆围起的院。
    “不太像啊！？”
    陈露阳眯着眼看墙上那块被油漆涂了一半的铁皮号牌，
    “这3像5，5又像8的。”
    比对半天，
    最后陈露阳决心先进去问问再。
    他刚想敲门，就见院门打开，
    紧接着，一个头发半白的老头嘴里叼着烟，手里拎着把铲子走了出来。
    瞧见门口站着个大活人，老头还吓一跳！
    “你干什么的？”
    “大爷您好，请问这是张崇善老师的家吗？”陈露阳礼貌的问。
    老头嘴一撇：“张崇善？你找他干啥？？”
    陈露阳：“我是北大外联部的学生，代表学生会给张老师送邀请函，请他来学校讲课。”
    老头不屑：“这年头，谁都能讲课。”
    陈露阳一怔，整个人尬在那儿，笑也不是，走也不是。
    这中科院里面卧虎藏龙的，他也不敢吱声啊！
    不过好在老头也没为难他，伸出手给他指了个方向：
    “你往那边走。他在后排那栋，靠近核研楼那边，你从右边路进去，看到有棵歪脖子杏树的那家就是。”
    “谢谢您！”陈露阳如释重负，鞠了一躬就往外走。
    刚走几步，还没等走出胡同呢，
    遥遥的他就看见一个穿着呢子大衣的中年人怀里捧着一盆花走了过来。
    起初陈露阳还没怎么在意。
    但是在擦身而过的一瞬间，
    一股混合了甜腻的铅味、硫臭味和焦油味的尾气味道扑面而来！！！
    “师兄？！”
    陈露阳嘴比反应都快，几乎下意识一嗓子就喊了出来。
    梁仲维脚步一顿，抬头一看，愣了两秒，随即乐道：
    “诶呀，老弟儿！你怎么也在这？”
    这人正是学校国庆演出晚上，红旗车出故障的经济系师兄。
    陈露阳笑道：“学校要办一个讲座，我是给中科院的老师来送邀请函的。”
    “师兄你家住这？？”
    梁仲维摇摇头，温和笑道：“不是，我老师家住这。我今天来给他送盆花。”
    着，还抬手指了指刚才那座篱笆院。
    嗯？
    那老头子是梁仲维的老师？
    陈露阳诧异，“他也是北大的？”
    “老师可不止一个。”梁仲维笑着摇头，也没多解释。
    陈露阳识趣地不再追问，转而问道：“对了！师兄你那车修得怎么样了？”
    梁仲维笑笑：“起这事还得谢谢你。那天晚上要不是你帮我，我就得腿着走回城里了。”
    “那车已经修了，现在能开，虽然……哎，机器这东西，跟人差不多，年纪一上来，就爱出毛病。”
    陈露阳乐了：“这车跟人一样，越是老的，就越得精养细修。哪天有空来我厂看看，我让车间师傅给您彻底查一遍，不出声那种毛病也帮您挑出来。”
    “行！”梁仲维轻轻点头，目光温和，“到时候你可得给我那车做个全面体检。”
    “那是必须的。”陈露阳笑着挥挥手，“师兄您先忙，我去送邀请函了。”
    陈露阳笑着跟梁仲维挥手，按照老头的提示，沿着路走到了歪脖子杏树的那家。
    等他敲门进去的时候，张崇善正在屋里听戏曲写东西。
    知道陈露阳是来送邀请函的，
    张崇善还挺热情的把他迎进家里坐一坐。
    “老师，有件事需要麻烦一下。”
    陈露阳客气道：
    “学校需要对您的讲稿进行审核，您方便把讲稿给我一份，让我带回去吗？”
    “方便方便，已经准备好了。”
    张崇善拿出一个大信封袋子递给陈露阳。
    “谢谢张老师。”
    陈露阳客客气气的接过信封，心的将讲稿放回包里。
    虽然这次请来的是中科院的研究员。
    但张崇善向来以“改革派”著称，观点锐利，风格犀利。
    学校那边对这类讲座格外谨慎，讲稿必须提前审，确保不出现任何“资产阶级自由化”的倾向。
    送出了邀请函，
    陈露阳跟张崇文告别之后，没回学校，而是拐弯回了修理厂。
    一进屋，他把张殿才和张楠帮忙制图的事情一，整个汽车修理厂的人顿时就炸了。
    “太好了！”
    张国强第一个拍大腿，“还得是陈主任，这北大真不白上啊！”
    “好找人画图纸，扭头就把北大的老师请来了！”
    刘康文也激动道：“是啊！关键你找北大的老师画图纸，他省心！”
    “等到时候零件做好，咱们修车的劲儿都能省一半。”
    陆局也忍不住夸奖感慨一句：“还是陈主任有本事！”
    ……
    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句地夸奖，
    陈露阳倒是没有太高兴。
    “现在图纸是搞定了，但问题也来了。”
    “咱们修理厂车床精度不够，没有冲压设备，这些标准件根本做不了，必须找外头厂子合作。”
    话一出，屋里顿时安静了一瞬。
    陆局神色一正：“陈主任，你有什么打算？”
    “我听片儿城西北角那片有不少以前是‘三线转移’留下来的配套厂。厂子黄了，但人和设备还在。我打算去那一带转转，挑一家能干活、靠得住的。”
    张国强当即站起来：“我跟你去！”
    陈露阳摇摇头。
    “咱车间还有两辆车等着修呢，你要是一走，谁顶你的班？咱人手本来就紧张，我和陆叔去就行。”
    张国强有些犹豫：“你俩能看准吗？”
    陈露阳虽然是车间主任，但毕竟太年轻，又不是技术出身。
    陆局虽然是万能车间副主任，但能力主要还是体现在人事关系和维护队伍稳定上，
    虽然俩人都不是啥省油的灯，
    但张国强就是担心他们技术不精看走了眼，再被人骗了。
    陈露阳瞧出张国强的顾虑，笑道：
    “放心吧张叔，我这从也是搁厂大院里跑着长大的，该懂的差不多都懂。”
    “再了还有陆叔在，他们唬的了我，也骗不过陆叔的眼。”
    陆局也笑道：“国强啊，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我陪着主任走一趟，你就放心在家里干活。”
    张国强盯了他俩半天，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行吧。”
    ……
    周日一早，陈露阳就骑上二八杠，和陆局俩人从修理厂出发，进了西南片的老工厂带。
    这一片原本是军工配套单位外迁留下的老地界，厂扎堆，不论铣的车的冲的焊的，门上全是白底红字油漆刷的厂名，空气中都带着一股子铁锈味和机油味。
    俩人刚从主路拐进土路，迎面就是一家五金冲压厂。
    门口搭着个铁皮棚，棚下还躺着一台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冲床，轰轰咣咣地响着。
    陈露阳和陆局没着急进屋。
    俩人先是绕着院子转了一圈，随后在墙角的废料堆前站住了。
    这一眼看下去，两个人的眉头皱了起来。